镌刻在塔上的文字信仰

字库塔，也称字库、惜字宫、焚字炉、敬字亭等，是古时人们焚烧字纸的塔形建筑。古人认为文字神圣而崇高，写有文字的纸张不能随意丢弃，哪怕废纸也需洗净焚化，字库塔随之产生。字库塔的出现，体现了人们对文字的敬重，对文化的敬仰。

一、盐亭是中国字库塔第一县

我国很多地方都有字库塔，据《国家地理》大数据统计，全国现存字库塔共252座。在地域分布上呈现北少南多的现象，北方曾在新疆玛纳斯县西门、河北龙冈书院有发现，不过仅见于史料，并未留下遗迹；南方字库塔在四川、江西、湖南、贵州、浙江、福建等省均有发现，且数量众多。其中尤以四川最多，留存下来的就达196座。盐亭是全国字库塔留存最多的县，堪称中国字库塔第一县。全县现存字库塔32座，分布在盐亭云溪、巨龙、九龙、西陵、永泰、玉龙、黄甸、岐伯、大兴、富驿、金孔、高渠、嫘祖、莲花湖、鹅溪等15乡镇。

盐亭留存下来的字库塔大多造型精美、保存完好，在造型上呈现多样化，或朴实无华，或精巧俊秀，或威武古拙，堪称中国字库塔的典范。字库塔仿照佛塔建造，但不能登临，有密檐式、楼阁式和单层三种形制。层数不像佛塔那样一定是三层、五层等奇数，也有四层、六层等偶数。盐亭字库塔多为民间建筑，都建造精心、文化内涵丰富。工匠在模仿佛塔建造的基础上，加入了更多的细节和内容，比如细腻的人物花草雕刻，仓颉、孔子、文昌等塑像，更有内涵丰富的楹联和惜字崇文箴言，还有以“二十四孝”图案为代表的体现“仁义理智信忠孝廉耻”儒家文化精髓的精美雕刻等。经济越是富庶的地方，字库塔的造型越是精美。位于盐亭县巨龙镇蒙子社区的蒙子垭字库坊为中国迄今为止保留的唯一一座的字库牌坊。

二、文字信仰由来已久

先人对文字的敬畏，最早源于仓颉造字的传说。相传，黄帝史官仓颉造出文字时，“天雨粟，鬼夜哭”，“龙乃潜渊”，这种惊天动地的奇观，寓意文字在人类文明传承与发展过程中的巨大而深刻的意义。

科举制度的建立，为寒门子弟开辟了一条通向成功的道路。隋唐以来，“学而优则仕”的观念逐渐深入人心，崇拜文化、尊重读书人成为全社会的共识。时至宋代，中华文化达到一个丰产期，理学、文学、史学、艺术以及科学技术领域硕果累累，名家巨匠辈出，科举制度也在这一时期走向成熟。整个社会，从朝廷到民间，崇拜文化、尊重文化之风都达到了鼎盛，作为文明文化的重要载体，文字自然受到应有的尊崇，写有文字的纸张也得到人们的敬惜。敬字惜纸，成为国民引以为傲的信仰，宋人张舜民在《画墁集》中写道，宋人王曾之父爱惜字纸，看到被遗弃的字纸，哪怕落于粪秽之中，也要拾起用香水洗净。

到清代，敬惜字纸的信仰发展至巅峰，连朝廷都屡屡过问，康熙皇帝曾训示：字乃天地间之至宝……与以天地间之至宝而不惜纸，糊窗粘壁，裹物衬衣，甚至委弃沟渠，不知禁戒，岂不可叹！故凡读书者一见字纸，必当收而归于箧笥，异日投诸水火，使人不得作践可也。雍正皇帝更是警告臣下：再有抛弃字纸者，经朕看见，定行责处。

盐亭人民历来尊师重教、崇尚文化。历代除县学、乡学外，县域内还有很多书院、学堂，如李白读书的青莲书院、文同读书的太元书院、任伯传读书的东台（东亭）书院等。《四川潼川府盐亭乡土志》记载，清末盐亭已开初等小学堂校百余处。盐亭民众文化素质普遍较高，历代进士多达30余人，文化名人更是辈出，如赵蕤、严震、李义府、文同、任伯传、陈书、蒙文通等。盐亭民间至今还有“惜衣得衣穿，惜字眼不瞎”；“只字必惜，贵之根也；粒米必争，富之源也；片言必谨，福之基也；微命必护，寿之本也”；读书人不能用书垫屁股，成绩才能好等说法。盐亭字库塔建造数量之多、形制之精美，正是盐亭人民崇尚文化、尊重文字的集中体现。他们正是通过对字库塔的顶礼膜拜，表达对文化的尊崇，祈求金榜题名。

三、字库塔传说丰富多彩

字库塔正是古人对文字无限敬畏的产物，成为人们敬字惜纸精神的重要载体和寄托。古人认为，凡写有文字的纸张都是神圣而崇高的，不应随意丢弃。因此，古时盐亭80%的人家都有“惜字篼”，废弃字纸都要集中存放在里面。每个学堂都有用于收集字纸的精美竹筐，有的竹筐上还有能工巧匠精心编制的“惜字如金”文字，储存字纸的门前还设有写着“闲人止步”的“看门将军”。此外，民间还自发成立了“惜字会”和“化字队伍”。惜字会雇人在街头巷尾、学校周围等捡拾废纸。化字队伍在每年正月初二至正月十五挑着“惜字担”挨家挨户“化字纸”。每到一户人家门口，都会念一段顺口溜：“文昌夫子第一仙，丹青水秀出大贤。有字来把字来化，无字结个大善缘。”然后抱拳施礼朗声说：“主人家，恭喜发财，有字纸没有？有字纸请拿来我挑去字库化了，积个阴功；没有字纸结个善缘，给个铜板……”没字纸的人家往往会给化字人舀碗米或给两个铜板。收回的废纸或磨损残破的经史子集都要先存放于惜字会内或供奉在字库塔中，被污染的字纸还会用加了香末的水清洗后晾晒。清洗的水不能随意泼洒，要用筛子过滤，以防漏掉剩字。所有收集的字纸都要送往字库塔集中焚化。焚化字纸，要由精通阴阳八卦的人选择黄道吉日，由德高望重的人精心司仪，由才高八斗的先生诵读焚字铭文。每到焚化字纸之日，十乡九寺的人都会前往观瞻，甚是热闹。字纸焚烧后的灰烬，要用木勺掏入陶瓮中。待装满纸灰的陶瓮达到一定数量后，再以船送入江心淹于水中，称为“送圣迹”。

在盐亭，每一座塔都有一个令人崇敬的故事，只是有的故事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中，有的故事在人们口口相传中得以流传。我们择几个记录如下。

笔塔，可以说是盐亭的地标，位于盐亭旧城西门外宝台观，现嫘祖文化广场。建于清道光十四年（公元1888年），为重檐歇山式楼阁塔，七层六面，高30米。因其高标夺目的塔形像一管伸向蓝天的巨笔，故名笔塔。在“512汶川大地震”中，笔塔拦腰折断。2009年重建。塔身西南、西方两面第四、第三两层，用湛蓝色瓷片镶嵌着“龙盘虎踞”四个颜筋柳骨、笔力遒劲的大字。相传，此四字出于题写成都武侯祠名联“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视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的赵藩之手。赵藩，白族，云南大理剑川人，此人才智超群，被称为“小诸葛”。光绪二十六年(1900)，奉命送贡品去陕西长安，慰问躲避第二次八国联军袭击而逃难到此的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时人尽知慈禧喜怒无常，赵藩此行难免提心吊胆，殊不知慈禧不仅召见了他，还格外嘉奖，被委为道员，复调回四川供职。归途中，赵藩来到嘉陵江、涪江分水岭上的盐亭县，下榻笔塔旁的本地会馆，他前瞻西川在望，顿然心神安定。回首此次行程，无论旅途还是仕途皆如宋初《太平寰宇记》关于盐亭负戴山的记载：“由剑门入当县，其山龙蟠虎踞，起伏四百余里，至此而蹲。”有感于心，书成“龙蟠虎踞”四字。县人慕其名声，乃将其字补嵌于塔上。

蒙子垭字库坊，原名檬子垭牌坊、惜墨如金坊。坐落在盐亭经开区蒙子社区原蒙子垭小学旁边，是一座高大壮观、造型奇特的石牌坊。石坊采用细砂石料，仿木榫扣结吻合而成。坊身高约14米，宽8米，厚2.8 米，四角飞檐高翘。建坊首事人金万友为一石匠，为建坊筹措历时数载，几番起落，被弄得倾家荡产，以至“乏食”断炊的地步，仍矢志不渝，后得乡民协助终成夙愿。传说金万友的父亲结婚多年不见生育。忽一夜梦见四目光芒、披发持卷的字仙仓颉对他说：“按你生辰八字，既短寿且无子，当广积阴德，以求化解。”其年近四十，出门贩米往太和镇营销，一日船抵磁窑坝。突然不知从何处飞来满天字纸，他即停船打捞。收拾妥当，天色已晚，就近歇息。次日放船至螺蛳池，人言前船沉没，命货俱灭。他幸免难，人船全归。不久妻生一子，这便是金万友。其父是夜又梦字仙仓颉告曰：“你今阴骘文大现，寿至九九之数也。”于是大喜，乃率妻引子至朝阳观神像前许下“红灯大愿”，将修库建坊，以报神恩。金万友少时聪颖过人，爱写写画画，人称“精灵板儿”。稍长后即恪守父志，遍访名师，学得攻石琢玉高超技艺，不畏艰辛，终于建成此坊。

高院寺字库塔，位于盐亭县永泰镇文同故里社区，此塔为四方四层阁楼式石塔，塔高4.3米，基础边长1.7米。在古永泰县文同故里，有一个“孙子打婆婆，改州换县”的传说：宋末元初，当地有一个顽劣之徒忤逆不孝，打了自己的婆婆，导致天威震怒。一日，电闪雷鸣，在黑云滚滚的高天上，一位天神手持倚天剑斩山(今寨子山尾有遗迹可寻)为戒……时值蒙古族初入中原欲统治天下，依赖汉文化作为封建帝国之思想基础，提倡伦理道德、孝悌忠信。当权者们认为，永泰县出现这种不忠不孝之民，以不设县治作为严厉惩治，警告乡民百事孝为先。因而撤掉永泰县，并入盐亭县。此后，文家后人分别迁至天垣、八角等地，在永泰文同故里再无文姓后人。而文同的出生地旧宅，改建佛寺，即高院寺。同时在寺庙前建字库塔，以供祭典焚烧破旧书籍、经文之用，这就是如今尚存的高院寺字库塔。

榉溪笔塔，位于九龙镇仁广村（原榉溪乡华严村），故又名华严村字库塔、文峰宝塔，建于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塔身通高约13米，为五级密檐式。榉溪笔塔最独特、最有价值、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它是盐亭唯一采用“彩绘与彩陶雕花工艺”的字库塔，工艺之精美全国罕见，故称“花字库”，是研究四川陶制品制作技术、雕绘、建筑工艺的重要实物资料。相传在100多年前的一个冬日，三溪口老贡生寇冠之坐在阶檐下，一手抚着冒着热烟的茶杯，一手翻着历时八年辛苦编撰的《寇氏家谱》，不由心生感慨：启祖寇准公高居宰相，力挽狂澜、外阻强敌、内惩贪腐，是何等风光荣耀！而如今西方列强鹰视狼顾，对我中华大地俯视耽耽，不禁扼腕长叹！忽门童来报，“阴阳先生任大师到了”，老贡生让请大厅，奉茶上座，一番商量。任阴阳领命，捧着罗盘，花半天时间撵山捕脉、观峰查水，终于走在三溪口河边停下来，对着后面跟着的一大群人说，榉溪河谷蜿蜒，至此三溪交汇，故名三溪口。此山形似船，名称船笔山(又称船背山)。如能在溪边建一宝塔，像极了船的篙杆。船如果有了篙杆，从此将风车水转，此地会人才辈出。最后任阴阳掐指一算，猛睁双眼，高高伸开左手，直指苍穹，对着面前的人群说：“五十年！五十年以内，本地必出一了不得的大人才！”人们立马行动，纷纷捐资出款修建字库塔，人均二百文。字库修好那年，村中孩童任师尚刚好启蒙，其名是托老贡生取的，师尚师尚，以师为尚，字望南。任望南是有名的爱国民主人士，他爱国爱乡、兴师重教，为盐亭学校捐图书，捐建九龙小学和私立文同中学（现盐亭县职业技术学校前身），做了很多回报乡梓的善事。北洋军阀时期，任师尚官至直隶省财政厅厅长、直隶省代省长。北洋政府倒台后，他漫游欧美，吸收西方先进的经济经营理念，回重庆与人合资兴办“聚兴诚银行”，同时投资“兴华保险公司”。抗战期间，任师尚在国民政府任职，官至江西省代省长、四川省财政厅厅长。1949年，四川解放，因为眷恋家乡，怀着对新中国美好向往，任望南数次拒绝挟款飞往台湾的要求，将四川省财政厅财产全部移交给人民政府。华严村的村民心里都知道，任望南就是任阴阳在修建字库前说的五十年内必出的那个大人才。

永寿村字库塔，坐落在盐亭县黄甸镇永寿村向家湾，从山顶俯瞰，塔如明珠，上下山沟如二龙汇聚，来此抢宝，蔚为壮观。塔为泥坯烧制，六角七级，攒尖楼阁式，通高15米，采用佛塔基本型制，中心空洞贯穿全塔。上雕有滚龙抱柱、云蒸霞蔚等精美花纹，檐角挂铜质小钟 18 口，山风吹来，狺狺嗡嗡有振聋发聩之感。塔顶雕刻甚多，大多为《白蛇传》“断桥相会”“水漫金山”“汉文拜塔”等故事。至于为什么雕刻白蛇故事，当地也有一段传说。据说现在塔身的下面，原来有一口巨大的水井，永寿村没有像样的河流，这口井是全村生产和生活用水。明清之际某年，当地突然闹起了妖怪，杀牲畜，迷路人，兴风作浪，一时间腥风血雨，鬼气啾啾，民间风声鹤唳，乡民不知其来所自，惶惶不可终日。一日夜间，月光如水，有人偶然见一物从远处腾跃而来，没入井里。此人大着胆子向井内偷窥，见一怪物于水中盘旋，头生双角，似龙似蛇，口中雷鸣，令人丧胆。那人归告族老，众人议请阴阳先生指点迷津，阴阳先生批断是蛟蛇兴妖作怪，需在井上修建高塔镇压，在塔身雕刻白蛇故事，仿效“白蛇被镇雷峰塔”的典故，可以降服妖怪，于是就有了该塔兴建的缘起。